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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老伴离婚后前文+后续

雪儿 著

其他类型连载

“真的是你?”周芸眯眼看我。“老陈?你怎么在这儿?”我一时语塞。是啊,我怎么在这?我追出来的理由,连自己都说不清。9.像是本能驱使着我追寻熟悉的背影。“老陈!”身后传来林雪的声音。“害我到处找,原来你——”她看见了周芸,愣了一下,瞳孔微张,问出和我心中同样的疑问:“刚才的女画家是你?你会画油画?”周芸淡淡笑了声,并不回答。目光轻轻扫过我们,转身离去。回程路上,车内异常安静。林雪忽然侧头看我。“你是特意跟着她的吧?早就认出来了?不是说她对画画一窍不通吗?”我目视前方,回答:“我也很意外,她从未在家里提起过。”“你们结婚三十年,她竟然把这样的才艺藏得如此之深?怎么可能……”林雪表情古怪,轻笑一声。“她判若两人啊,妆容精致还穿高跟鞋,莫非...

主角:周芸雪儿   更新:2024-12-20 14:36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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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周芸雪儿的其他类型小说《与老伴离婚后前文+后续》,由网络作家“雪儿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“真的是你?”周芸眯眼看我。“老陈?你怎么在这儿?”我一时语塞。是啊,我怎么在这?我追出来的理由,连自己都说不清。9.像是本能驱使着我追寻熟悉的背影。“老陈!”身后传来林雪的声音。“害我到处找,原来你——”她看见了周芸,愣了一下,瞳孔微张,问出和我心中同样的疑问:“刚才的女画家是你?你会画油画?”周芸淡淡笑了声,并不回答。目光轻轻扫过我们,转身离去。回程路上,车内异常安静。林雪忽然侧头看我。“你是特意跟着她的吧?早就认出来了?不是说她对画画一窍不通吗?”我目视前方,回答:“我也很意外,她从未在家里提起过。”“你们结婚三十年,她竟然把这样的才艺藏得如此之深?怎么可能……”林雪表情古怪,轻笑一声。“她判若两人啊,妆容精致还穿高跟鞋,莫非...

《与老伴离婚后前文+后续》精彩片段

“真的是你?”
周芸眯眼看我。
“老陈?你怎么在这儿?”
我一时语塞。
是啊,我怎么在这?
我追出来的理由,连自己都说不清。
9.
像是本能驱使着我追寻熟悉的背影。
“老陈!”
身后传来林雪的声音。
“害我到处找,原来你——”
她看见了周芸,愣了一下,瞳孔微张,问出和我心中同样的疑问:
“刚才的女画家是你?你会画油画?”
周芸淡淡笑了声,并不回答。
目光轻轻扫过我们,转身离去。
回程路上,车内异常安静。
林雪忽然侧头看我。
“你是特意跟着她的吧?早就认出来了?不是说她对画画一窍不通吗?”
我目视前方,回答:
“我也很意外,她从未在家里提起过。”
“你们结婚三十年,她竟然把这样的才艺藏得如此之深?怎么可能……”
林雪表情古怪,轻笑一声。
“她判若两人啊,妆容精致还穿高跟鞋,莫非背地里早有新欢,难怪这么爽快答应离——”
车子猛地刹住,发出尖锐的声响。
林雪身体猛地前倾,惊呼出声。
我转头,语气冰冷:
“别用这种龌龊心思揣测她!”
林雪揉着被安全带勒疼的肩膀,震惊地看着我,忽然愤怒地大声说:
“对,她高洁无瑕,我是!我自甘堕落,倒贴着当你的小三,是我卑鄙无耻,是我道德败坏!”
我皱眉,“你何必这样说自己。”
她眼圈发红,情绪激动。
“从小到大,我都靠自己的努力获得一切。我也是有头有脸的退休干部,要不是真心爱你,我怎会甘愿沦落至此……”
说到最后,她声音哽咽。
我不作声,长长叹了口气。
“你的付出我都懂,别再纠结这些了,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。”
她咬着唇,良久,轻轻“嗯”了声。
那天晚上,她拉着我谈心。
许久,我低声道歉。
她抬起头,黑暗中,用闪亮的眼睛看着我。
随后,柔声细语:
“最近你太累了。
“我明天去抓些补气养神的药。”
我默默穿好衣服,说去阳台吹吹风。
夜色中,四周一片寂静。
我控制不住从心底生出一个念头:
周芸,似乎有我从未发现的另一面……
10.
我因为这件事心情不好,特意抽出时间陪林雪去参加小艺术家画展。
小蕊在绘画方面并不出众。
之前把小宇的参展名额让给她,是因为某次林雪提起独自抚养女儿和孙女的艰辛时,泪眼婆娑地说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孙女和其他孩子一样有展示的机会。
当时我觉得无关紧要。
小宇从小就展现出惊人的绘画天赋,获奖无数,我想着少一次也无妨。
周芸对此反应如此激烈,是我始料未及的。
从那以后,她再也没主动联系过我……
展览现场,我意外地看到了周芸和小宇。
我和林雪一左一右牵着小蕊,与她们迎面相遇。
我喊了声“小宇”,他别过脸去,拉着周芸快步离开。
画室告诉我,小宇已经退出了他们的画室,转投另一家小型画室获得了参展资格。
我心情异常复杂。
小宇从小就活泼开朗,性格讨喜,和我感情特别亲近。
他从小就梦想成为一位国际知名画家。
为了支持他的理想,我和周芸精心挑选,选择了这家我老朋友开办的画室。
此刻,小宇站在画作前专注讲解,手势优雅从容,言语流畅自然。
显然,这幅作品倾注了他大量心血。
周芸清瘦的身影立在一旁,目光专注地看着小宇。
曾几何时,我也是这幅画面中的一员。
小宇在展示画作,我和周芸在旁边倾听,既紧张又自豪。
如今,我成了局外人,形同陌路。
胸口泛起一阵闷痛。
主办方凑过来,暗示说他能找人帮忙,让小蕊拿奖。
我顿时怒火中烧,厉声道:
“你没看见小宇的作品更出色吗?小宇是我孙子,我为什么要抢他的奖?”
主办方慌张退缩,“听说您和周老师闹掰了,我以为,我以为……”
他仓皇离去。
我愤怒转身,对上林雪的目光。
她脸色阴沉,紧抿着唇。
我明白她生气了,生气我刚才的话。
可此时此刻,我无暇顾及她的感受。
我的心像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难受得快要窒息。
我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,竟让外人认为我会对自己的孙子下黑手!
小宇捧着获奖证书,故意从小蕊面前经过。
小蕊气得大哭,喊道:
“陈爷爷有关系,他会让评委把奖给我!你等着!”
小宇突然怔住,脸上得意的表情凝固。
周芸眉头紧锁,快步上前搂住小宇离开。
到底是个孩子,在展厅角落,他把头埋在周芸怀里痛哭。
我远远望着他们,痛苦地闭上眼。
我不明白。
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……
11.
我和林雪的关系,突然陷入一种诡异的氛围。
她冷漠,我也疏离。
我不清楚她是否刻意为之。
我不是。
我只是忽然间,似乎对她失去了某种热情。
林雪很敏感。
她察觉到什么,主动示好。
夜里,她靠在我肩头,声音柔媚:
“老陈,我理解你。
“这些年,你为我承受道德谴责和非议,现在又要和过去的生活彻底告别,难免不适应。医生说,你的精神压力太大,才会影响到身体状况。
“没关系,老陈,这阵子很快就过去了,等你拿到离婚证,就能放下包袱,到时候,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,未来的幸福生活还很长很长。”
我转头望向窗外。
月色寒凉,星光暗淡。
她说的话确实有道理。
人生转折时,总需要一段时间与过去告别。
我只是,在和曾经作别。
哥嫂打电话说陈明回国了,让我回家吃饭。
我很惊讶,这孩子真的回来了。
他从小就展现出惊人的艺术天赋,是个绘画神童。虽然长相出众,但性格冷淡,生人勿近。
我到家楼下时,看见陈明在门口梧桐树下站着,低头凝视地面,不知在想什么。
我带着林雪走过去,准备互相认识。
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。
林雪热情地叫“小明”。
他目光掠过她,看向我,冷淡开口:
“叔,离婚手续不是还没办完吗?”
林雪顿时面红耳赤。
我也很尴尬。
但陈明一向如此,要么不说,说就直言不讳,从不在意场合。
“行了,进去吧。”我沉声道。
“你先进,我等人。”
我皱眉,“还有谁要来?”
他摇头,目光投向大门。
陈明领着周芸和小宇走进来时,我浑身一僵。
周芸显然没料到会遇见我,脚步迟疑片刻,但小宇已经开心地和哥嫂打招呼了。
12.
林雪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这顿饭吃得叫人喘不过气。
哥嫂围着小宇忙前忙后,生怕他吃不饱。
周芸安静地用着餐,专注对付碗里的饭菜。
林雪筷子都没动几下,挺直腰板,眼眶泛红。
我心里暗骂陈明不懂事,这么大人了还这么冲动。
周芸放下筷子,轻声说吃饱了,独自去了客厅。
自打周芸进门,我心里就空落落的难受。
我故意不往她那边瞧。
不停给林雪布菜添饭。
对哥嫂不满的眼神和陈明讥讽的表情视而不见。
看着陈明放下碗筷跟着去了客厅,我心里突然慌得不行。
这股慌乱来得莫名其妙。
浑身的血都往上涌,控制不住自己。
我愣了会神,站起来朝客厅走去。
到了门口,就听见周芸温和却坚定的声音:
“小明,这份心意老师心领了。但为了小宇,我不能离开。”
陈明诚恳地说:
“老师,去法国发展是个难得的机会。我在那边认识不少画廊主办方,您的画作一定能大放异彩。”
我推门而入,沉声问:
“你们在谈什么?”
两人转头看我。
陈明神色坦然:
“我在劝老师去法国发展。她的才华不该被埋没。”
“小明!”
周芸轻叹一声,眼中满是无奈。
我心头火起:
“她要照顾小宇,你别胡搅蛮缠!”
陈明直视着我:
“叔,您连她的梦想都不了解。”
我气得手直发抖。
身后传来林雪尖酸的嘲讽:
“我早说她心思深着呢,你不信。
”咱俩真是傻,背了一肚子闲话,人家可精明了,不光拿钱还装清高!
“周芸啊周芸,装得跟仙女似的,也不过如此!”
13.
陈明转向林雪,厌恶地说:
“第一,周芸老师为了照顾家庭放弃了多少机会,你根本不懂。
”再说你算什么东西?这两年你们干的那些事令人作呕,你有什么资格在这说三道四?跟周芸老师比起来你就是个跳梁小丑,也就我叔叔被你迷住了眼。“
林雪气得脸都红了,尖声叫道:
”老陈!你就看着他这样羞辱我?“
我充耳不闻,目光紧盯着周芸。
我想知道她会怎么回应陈明的提议。
这个答案,对我来说格外重要。
周芸忽然抬眼看向林雪,声音冰冷:
”林雪,我和老陈还没办离婚手续,你就住进来,不觉得太急了吗?是心虚什么呢?
“你们背着我偷情,现在住的房子,还有那些金银首饰,都是我们夫妻共同财产,这些你应该清楚。
老陈这些年的积蓄和房产,按法律我都有权分割。你以为那份离婚协议能把我打发了?”
我呆呆地看着周芸,问:
”这些都是小明教你的吧?“
周芸轻蔑地瞥了我一眼:
“我本想干脆利落地了结,一刻都不想再纠缠。但现在,托你情人的福,我改主意了。”
“你给她挥霍的每一分钱,我都要讨回来;房产存款,除了我应得的,因为你的过错,我会让律师重新拟定更合理的分割方案!至于你们的不忠,多亏你体贴的情人,这段时间不断发来你们的亲密照片,虽然恶心,但在法庭上一定很有说服力。”
林雪嘴唇发抖,脸色铁青。
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她,此刻竟被周芸说得哑口无言。
我凝视着周芸。
恍惚间,她变得如此陌生。
我做了一个梦。
14.
我迷失了,四处碰壁,伤痕累累。
回头望去,来时的路早已模糊不清。
林雪泪眼婆娑地向我道歉,说那天不该一时冲动,让我陷入财产纠纷的被动局面。
她抽泣着说那天实在太委屈了,周围人都偏袒周芸,处处为难她。
连我也不帮她说话……
我只觉心烦意乱。
这种委屈又算得了什么?
既然选择了这条人人唾弃的路,这些不都是必然要面对的吗?
我开始刻意躲着她,突然不愿见到她的脸。
从前,她在社团舞会上翩翩起舞时,我觉得她优雅大方,浑身散发着成熟女性的魅力。
如今,我看着她跳舞时额头的汗珠,只想递张手帕给她擦拭。
从前,我为她只在我面前卸下精致妆容而感到亲密。
如今,我发现她素颜时皱纹密布,眼角的细纹怎么遮都遮不住。
她皮肤松弛,眼袋浮肿,脸上斑点遍布,连走路都显出老态。
我纳闷,这些以前怎么都没注意到?
我不由自主地拿她和周芸做对比……
我知道这样不对。
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类女人,本就没有可比性。
可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周芸的样子。
她轻声细语地讲话。
她安静地坐在客厅里画画。
她侍弄花草,抬起头眉眼弯弯地对我笑。
我简直就是个人渣……
这几天,我不去社团,也不回林雪的住处,在城市里游荡。
我在公园长椅上发呆时,有人热情地和我打招呼。
我认出那是二十多岁时的同事。
那年我在单位受排挤,被调到偏远支部,是人生最低谷的时期。
老同事现在头发花白,腰背佝偻,看得出这些年过得不太如意。
我们激动地握手,感慨着昔日时光。
他打量着我的憔悴模样,长叹一声。
“你现在也这么落魄啊!咱们那会儿真是倒霉,现在都被生活磨平了棱角,可惜晚了!对了,你侄子当年是学霸,他现在混得怎么样?”
我笑着点头,“他现在是画家。”
他露出羡慕的神色,忽然想起什么,笑着说:
15.
“我记得你那会儿暗恋文工团那个画画的姑娘,喜欢得要死要活,连我们提她名字你都要生气。”
我愣住了。
“哪个画画的姑娘?”
老同事笑得前仰后合。
“那会儿迷得神魂颠倒,现在倒忘得一干二净!记得那姑娘总和团里的领导走得近,你嫉妒得发狂,还特别认真地跟我们说,要考取进修班,要堂堂正正地追求她。”
“她,叫什么名字?”
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嘶哑。
他皱眉思索,“好像,叫什么芸吧……我就记得她做什么事都慢条斯理的!”
老同事离开后,我在公园发呆了很久。
那段往事,我竟一点也记不起来。
可那时期的其他事,却记得清清楚楚……
我心情烦闷。
在公园里踉踉跄跄地走着,路人纷纷侧目,我摇摇晃晃地坐上了出租车。
……
我又置身在那片迷雾中。
浑身发冷打颤,低头一看,心口处破了个大洞,光穿透而过。
有清脆的笑声从远处传来。
我浑身战栗,心跳加速。
一个背着画夹的少女从我面前走过。
长发飘逸,清纯动人。
我羞愧地躲到角落,不敢让她看见我。
一个高挑的少年从我身后轻快地跑过,呼唤她的名字。
她停下脚步,笑吟吟地侧过脸来。
“周芸!”
我惊叫着从床上坐起。
心跳如雷,大口喘息。
察觉身边有人,转头,是林雪。
她在黑暗中注视着我,缓缓开口:
“老陈,我想和你一起去看心理医生。”
房间里一片死寂。
城市的灯光透过窗帘洒进来,朦胧地照亮她的脸。
我呆呆地看着她,许久,突然说:
“原来你也会有皱纹啊……”
她瞪大眼睛,难以置信。
“老陈,我说我想和你一起去看医生!这些天我们都不开心,也许该找专业人士帮忙了。”
此刻,我的目光越过她落在灰白的墙壁上,脑子里混沌不堪。
“老陈,你快清醒清醒吧。”
16.
“为了我,也为了我们的将来,赶紧把你和那个女人的事情了结吧。
“我已经联系好了专门处理财产分割的律师,放心,我不会让我们辛苦攒下的养老钱,白白便宜了外人!”
我靠在床头,闭上双眼。
仿佛坠入无边黑暗。
内心充满绝望与无助。
……
我的偏头痛又犯了,太阳穴突突地跳动。
我一动不动地躺着,任由疼痛蔓延。
因为胸口更痛。
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心脏,反复揉捏。
头痛反而让我暂时忘记了心里的苦楚。
林雪无微不至地照顾了我两天,第三天晚上,她担心地叫来两个社团的朋友送我去医院。
社团里的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,所以见到我躺在她家也不觉意外。
小蕊放学回来,哭着非要跟车。
路上,小蕊兴高采烈地跟林雪讲学校的趣事,笑声不断。
我苍白着脸靠在后座,想起了小宇。
每次我头疼发作,他都比我更着急,抱着我哭着说:
“爷爷,不要紧的,很快就会好。
“爷爷,疼就说出来,我陪着你。”
车子在一家画廊前等红灯。
我突然看见了周芸。
她身着淡雅旗袍,步履优雅,银白的发丝挽成发髻,戴着珍珠耳坠,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气质。
她正扶着扶手缓步而下。
脚步略有不稳,身旁的绅士立刻伸手搀扶。
她微微颔首,嘴角泛起温婉笑意。
那人眼中闪过柔和的光。
我颤抖着推开车门。
脑中一片混沌,只觉得那人的手不该碰她分毫。
我拄着拐杖快步上前,气喘吁吁地挡在两人之间,抬手想推开那人。
周芸惊呼出声。
那人躲闪不及,踉跄后退。
我还想说什么,却被他一把推开,险些摔倒。
我们推搡几下,都有些气喘。
林雪和朋友们赶来搀扶我。
我看着周芸连忙去扶那人,掏出手帕轻轻为他拍打衣襟上的灰尘。
看都没看我一眼。
我哽咽着说:
“你是谁?为什么和周芸这么亲近?她是我妻子!”
林雪担忧地拉我的衣袖。
“你别激动,我们先去医院——”
“放开!”
我甩开她的手,她一个趔趄,跌坐在地。
两个社团朋友面面相觑,不知如何是好。林雪在社团里人缘很好,他们不知该帮谁。
“周芸!我头又疼得厉害!你看看我,我也摔伤了!”
我声音颤抖,心如刀绞。
周芸背对着我,充耳不闻,柔声询问男人的状况。
男人爽朗一笑,眼神轻蔑地瞥我:
“师妹别担心,我这把老骨头硬朗着呢。”
“师兄,我陪您去医院看看,别耽误明天画展。”
“不碍事,这些年我每天太极打得好,身子骨结实着呢!”
夜色中,两人渐行渐远,男人一边说笑,一边活动手脚。
周芸似乎被逗乐了,无奈地摇头。
17.
“坏蛋!你这个大坏蛋!你敢推我奶奶,我要告诉爷爷,让爷爷教训你!”
小蕊冲过来,小拳头不停捶打我。
表情凶狠,怒气冲冲。
我看看地上的林雪,又看看挥舞拳头的小蕊。
闭上眼,转身离去。
“老陈——”
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。
我回到了家。
我和周芸的家。
周芸没回来,小宇也不在。
屋里整洁温馨,一尘不染,阳台上的花草郁郁葱葱。
周芸性子安静,这屋里每一件摆设、每一幅画作,都是她亲手布置的。
这里是她最爱待的地方。
每天清晨,她都会早早起床,为我准备早餐,看着我吃完才安心。我总说她年纪大了该多休息,她却说照顾我是她最大的享受。
我下班回来,要么看见她在厨房研究我和小宇爱吃的菜,要么和放学的小宇玩闹,要么静静地坐在台灯下看书作画。
那时我觉得一切都很平常。
和林雪同居后,我发现她生活方式截然不同。她喜欢热闹,经常和老姐妹们约着打麻将,家务事从不上心。
客厅里总是一片狼藉,麻将桌上摆满零食饮料;衣物随处可见;梳妆台上各种保健品、护肤品堆得杂乱无章。
我很不适应。
只好请了保姆做饭,又请钟点工打扫卫生。
当时想着,有钱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事……
我在熟悉的家里漫无目的地走动。
像只无处可去的游魂。
18.
不知道该往哪里去。
忽然在储物柜角落看见一个褪色的画夹。
我记得这个画夹。
半年前,我因为离婚被拒对周芸最冷漠的时候,回家取物时,看见她蹲在地上翻看画夹里的素描,眼眶泛红,泪痕未干。
见到我,她慌乱地合上画夹。
我当时认定她又在演戏,冷冷地扫她一眼,一言不发拿了东西就走。
那天林雪开车在楼下等我,见我脸色阴沉,打趣道:“陈老师心情不好,那我今晚多陪您跳支舞吧!”
现在,这个画夹就那样孤零零地靠在墙角,和废纸篓作伴,蒙尘已久,似乎是整理房间时翻出来的。
我走过去,打开画夹。
映入眼帘的是一叠速写。
一张张翻看,全是同一个人,同一个青春靓丽,笑容温婉的女子。
是周芸。
年轻时的周芸。
梦里看到的少女周芸。
素描多是侧面和背影,显然是暗中观察的视角。
有她背着画板在街头写生的,有独自在画室作画的,有扎着高马尾和同事聊天的,有跟着一个高大男子并肩散步的。
每幅画的一角都标注着具体时间,这些素描跨越了四年时光。
有些画里,她的样貌渐渐改变,褪去了少女的青涩,散发出成熟女性的韵味。
有时优雅从容,有时明艳动人。
每一幅,都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。
画纸背面,几乎都工工整整写着或长或短的文字。
今天你朝我这边微笑了一下。
你最爱画油彩写生,每次都选择最美的晨光。
你的丝巾掉在画室门口,我收好了,总有机会还给你。
今天我和哥嫂说要去进修,他们泣不成声地拥抱着我。
我终于考进了你所在的文工团!
你师兄故意在你画室外晃悠假装偶遇,真想提醒你别被他骗了!
你终于拿到了全国美展金奖,众人都说你才华横溢,我亲眼见证了你每一分付出,这是你应得的!
我去美术馆看了你的个展,你优雅、高贵,美得像仙女。
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,我抱着画作来到你面前,说我是你的师弟,你温柔地笑着回应:小陈,你好。
我们成了朋友!这半年,我像活在梦里,幸福得想放声大笑!后悔了,应该早点靠近你,内心的自我怀疑让我错过了太多时光。
老李那家伙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劲,莫非是情窦初开了?得给他介绍个对象了。
你婉拒了你师兄的追求,说要等画展结束再考虑感情。老天保佑!
我要让你享尽世间荣华!陈华,会永远永远,永远爱周芸!
字迹遒劲有力,透着坚定不移的决心。
仿佛能看见当时写字的人。
有多认真,有多虔诚,有多笃定……
我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。
霓虹璀璨,车水马龙,我穿行其中,像个无处可归的孤魂。
往事如潮水般涌来,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闪现。
我想起了一个年轻人,躲在阴暗处,一动不动看着画室里专注作画的明媚女子。
想起了内心深处的自我否定与畏缩。
想起了很多个深夜我咬牙苦读,只为能靠近一步,再近一步。
想起了和周芸成为朋友后,压抑汹涌的感情。
想起了——
那群地痞围住周芸意图不轨时,我扔下画板红着眼冲出去,凭借军人的身手将他们全部制服,最后浑身是伤倒在血泊中,周芸哭着跑来,柔软的身躯紧紧抱住了我。
再后来,记忆出现了空白。
我好像和周芸在一起,又好像躺在病床上。
半年后,我出院时,周芸微笑着拿着画作来到我面前:
你好,我是你的师姐,周芸。
后来我们顺理成章地相爱,结婚,有了女儿,又有了孙子小宇,直到……遇见了林雪。
我猛地停下脚步。
掉头往哥嫂家的方向走。
为什么我会莫名忘记从前的周芸?
为什么周芸会重新以陌生人的身份出现?
那半年,必然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。
哥嫂知道!
胸口突然遭受重击。
一口鲜血喷涌而出,我踉跄倒地。
周围行人惊恐的喊叫声中,我失去了知觉。
……
19.
我在医院病房里醒来,映入眼帘的是哥嫂和侄子陈明的焦急面容。
见我醒过来,他们的表情都松弛下来。
我艰难地开口,嗓音沙哑:
“那半年,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”
哥嫂和陈明的表情瞬间凝固。
我咬牙继续说:
“关于周芸的记忆都回来了。为什么我会忘记她?那半年究竟发生了什么?”
陈明凝视我片刻,轻声说:
“爸妈,你们先出去,让我和叔叔单独谈谈。”
等父母离开后,陈明沉默良久,才缓缓开口:
“既然您都想起来了,那也该让您知道真相了。不能让周姨的付出成为一场空。
“三十年前您为救周姨受伤后,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一个月。爸妈在您的储物柜里发现了那些素描和文字,才知道您对周姨的感情如此深厚,竟然默默守护了那么多年。
“周姨看到那些画作和文字时震惊得说不出话。她每天都来医院看您,眼睛总是红红的。
“您醒来后,爸妈为您举办了庆祝会。周姨特意打扮得很漂亮,想给您惊喜。可您却突然变得极度敏感,只要有人多看周姨一眼,您就会暴怒,说要保护她,甚至动手打人。
“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。大家以为会慢慢好转,但情况却越来越严重。您无法忍受任何人欣赏周姨的画作,跟她交谈,甚至连她参加画展时观众的目光都让您发狂。
“您很痛苦,知道这样会毁了她的事业,却无法克制这种冲动。您开始自残,用画笔划伤自己。爷爷奶奶受不了了,跪着求周姨帮忙。她看着您流泪,可这种精神创伤,她又能怎么办呢?”
“后来您又一次把自己关在画室里,割伤动脉昏迷后,周姨说她不办画展了。她不仅放弃了画展,还摒弃了以往精致优雅的形象,素面朝天,穿着朴素,就是为了不引人注目。您的发作果然减少了。
“您渐渐意识到,这一切都源于对她太深的执念。您含泪说必须忘掉这些,不然会毁了周姨。于是您开始催眠自己,强迫自己遗忘,竟真的慢慢忘记了关于她的一切。
“医生说这是人的求生本能在作祀。总之,您选择遗忘她,是为了不伤害她。周姨重塑了自己,您也让自己脱胎换骨,你们终于能像陌生人一样重新开始。
“后面的事您都知道了。你们重逢、相爱、结婚...周姨一直很小心,远离一切可能刺激您的事物,放弃了自己的艺术天赋,不再拿画笔。在女人最好的年华里,她放弃了社交圈,将生活局限在家中,安安静静地做您的妻子。
“可您却和林雪在一起了。
“谁也没想到,您会背叛她!竟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!您反复要求离婚,让她痛不欲生。我们不敢提起从前,因为您发病那半年,几乎毁掉了所有爱您的人。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您,亲手推开了曾经拼了命也想靠近的人。
“现在,她也不要您了。
“叔叔,您觉得这样的结局,是不是您应得的...”
我躺在病床上,凝视着窗外变幻的天色,由明转暗,又由暗转明。
哥嫂在病房里来回踱步,不时叹息。
医护人员进进出出。
阳光在地板上投下的影子忽长忽短。
时间仿佛失去了准确的刻度。
它取决于我移开视线的次数。
年轻的陈华在我心里发出难以置信的呐喊。
周芸,竟然嫁给了我?
我们真的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?
我和周芸,还有了可爱的女儿和孙子?
现在的陈华无法面对年轻时的自己。
心如刀割,痛不欲生。
...
有人轻轻在病床边坐下。
20.
我从窗外的夜景收回目光,转头看见了林雪。
她眼含泪光地望着我:
“老陈,医生说你的身体没有大碍,幸好幸好。”
我冷漠地说:“搬出那套房子。”
她瞪大眼睛,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“老陈,你疯了吗!”
我感到一阵反胃。
扭过头去,不愿再看她。
“我送你的珠宝首饰,一件都不准带走,周芸说她要拿回来。房子你必须搬出去,这些年我转给你的钱,周芸说要全部追回,你最好主动退还,否则我会用法律手段强制执行。”
林雪猛地站起来,双眼通红。
“你一定是被人下了药,你不是我认识的老陈,不是那个深爱我的老陈!”
深爱她的老陈?
我心如刀绞,闭上眼低声说:“滚。”
她浑身发抖,尖叫着冲出病房。
我站在曾经的家门口,像一尊石像般一动不动。
周芸牵着小宇有说有笑地走来。
看见我,她们的笑容瞬间凝固。
周芸面无表情,小宇紧绷着小脸。
我慢慢走过去,重重跪在地上。
路过的邻居纷纷侧目。
小宇惊呼:“爷爷!你干什么?”
周芸蹙眉,静静地看着我。
我用尽全身力气说:
“我全都想起来了。周芸,对不起。”
说完这句,喉咙像被什么堵住,再也发不出声音。
周芸神色淡然,轻声说:
“我想通了,恨你又有什么用呢?”
我浑身一震,颤抖着问:“你原谅我了?”
她摇摇头,眼神里带着怜悯:
“不是原谅,只是我们的生活已经不再需要你了。”
小宇拉着周芸的手说:
“爷爷,我和奶奶过得很好。以前总想着你什么时候回来,现在我长大了,明白有些事情就该这样。”
我哽咽着说:“小宇,爷爷是不是很对不起你?”
他认真地说:“爷爷永远是我爷爷,但我和奶奶已经习惯没有你的日子了。”
他们说得那么平静。
没有怨恨,没有愤怒。
就像在谈论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往事。
我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。
周芸看着我,露出些许困扰的表情,温和地说:
“陈华,如果你真的觉得抱歉,我希望你能离我们远一点。”
我瘫软在地上,浑身无力,许久才说:
“好。”
祖孙俩相视一笑,转身离去。
......
她重新加入了画室,拿起画笔,在画展上展出自己的作品。
灯光下,她光彩照人,美得令人窒息。
是啊,她本该如此耀眼。
明珠蒙尘,都是因为我的束缚。
我不敢奢望挽回周芸。
这已经成为永远无法实现的梦。
我觉得自己很肮脏,比那些曾经觊觎周芸的人更加不堪。
这样污浊的我,怎么配再触碰她。
我只是,默默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。
日复一日地在熟悉的街角驻足。
看着客厅的温暖光线亮起,又渐渐暗淡。
卧室的灯光明明灭灭。
想象她是不是在画画,是不是在陪小宇看动画片,是不是打着哈欠准备睡觉。
有时,我能看见她在阳台浇花的身影,看得出神。
那些曾经习以为常的画面,如今却遥不可及。
我只想远远地看着她,听见风中可能是她的声音,默默计算着与她的距离。
这样就够了。
够我安然入睡。
够我在梦中与她重逢。
我整天整天地回忆和她的点点滴滴,回想她说过的每一句话。
她说喜欢某个画材店的颜料,我立刻开车去买,悄悄放在她门口。
有一次,她在橱窗前驻足许久,看着一套限量版画具,我当时嘲笑她,说这种高档货要给真正的艺术家用。
我红着眼睛冲到那家店,店员说早就售罄了,我拿出十万块求她们帮忙,她们发动各种关系,终于在另一个城市找到了库存。
我小心翼翼地把那套画具,也放在了门外。
21.
某天,我兴高采烈地拿着她最爱的那套进口颜料再次来到家门口时,发现门前堆着许多东西。
画笔、画架、颜料盒、画册、画作……
都是这段时间我默默放在那里的。
周芸带着小宇搬走了。
我冲到小宇的学校,老师说他们已经转学了,具体去向不能透露。
我去了她常去的画廊,没有她的身影。
去了她经常写生的公园,也寻不到她。
我如同一具行尸走肉,蹲守在旧日的家门前,滴水未进。
……
我回到了我们曾经的家。
屋内大半物件都不见了踪影,但依然留下了一些东西。
房子里,处处是周芸的气息。
我把自己关在家中。
守在这个周芸待过最久的地方。
房子的每个角落,都有周芸的影子。
厨房里、沙发上、卧室里、阳台上……
她在画画,在看书,在喝茶,在对我微笑。
终于有一天,她出现在我眼前。
她正在阳台的一隅,为花草浇水。
温暖的日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。秀发从肩头垂落,我甚至能看清每一根发丝。
后来,周芸的身影越来越淡了,出现的频率也在减少。
我绞尽脑汁,想出了一个办法。
这个方法以前用过,效果很好。
我拿起美工刀,在手腕上划出几道伤口。
鲜血渗出的瞬间,周芸立刻冲到我身边,神色焦急地捧起我的手:“你怎么这么不小心?这可怎么办?会不会留下疤痕?”
我大笑起来:“小伤而已,不碍事。”
她无奈地摇头,也笑了。
我一边喝着她泡的茶,翻着她的画册,一边平静地和聊着从前的事。
生活本该这样继续下去,但突然有人闯入了我的世界。
22.
门被“砰砰砰”地剧烈敲响,我愤怒地大喊,却被冲进来的人按住了胳膊。
我仔细看清了闯入的一男一女。
记忆如潮水般涌来。
是林雪和她前夫!
我震惊地望着她。
她面容憔悴,脸颊凹陷。
她咬牙切齿地指责我,声音沙哑而尖利:
“老陈!你太狠心了!我为你付出那么多!你这个没良心的!你毁了我的人生!你必须赔我钱,躲也没用,你一定要赔偿我!”
我看着大开的房门,心急如焚。
“关门!快关上门!”
林雪的前夫钳制着我,在我耳边怒吼:
“赶紧转钱,马上!不然今天有你好看!”
我拼命挣扎,但这段时间没好好吃饭,身体虚弱,根本挣脱不开,只能绝望地喊:
“周芸不见了!她不见了!”
林雪露出讥讽的笑。
“现在装什么深情?你说你贱不贱?瞧瞧你现在这副模样,活脱脱一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,她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,只怕会恶心得吐出来!”
她眼神里透着恶毒。
我望向窗外刺眼的阳光。
林雪还在喋喋不休。
我身体突然涌出一股力量,挣脱了钳制,冲过去紧紧抱住林雪,不管不顾地朝窗户撞去。
她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,喉咙里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。
“砰——”
玻璃在阳光下碎成千万片。
映出无数个我的倒影。
我和她,在明媚的阳光中,坠向地面。
我的身体压在她身上,最后的意识让我看清了她的脸。
鲜血从她后脑勺和嘴角涌出,已经没有生还可能。
我终于松了口气。
身体忽然变得轻飘飘的。
我在城市上空飘荡,看见夏日的蝉鸣,看见匆忙的外卖骑手,看见放学回家的孩童......
我来到了一间画展大厅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中央的画作前。
灯光璀璨,气氛庄重。
万众瞩目,佳人如旧。
是我曾经想象过的场景。
她笑靥如花,眼眸明亮。
我抬头,目光穿过展厅的玻璃穹顶,又看到了那轮太阳。
内心涌起一阵温暖——
意识渐渐模糊,眼前的世界慢慢暗去。
一片漆黑的深渊,向我扑面而来......
我提离婚时,老伴正在做饭。
她的手微微一颤,轻声回答:“好。”
这已经是我第10次提离婚了。
前9次,她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闹,说让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离婚,简直是逼她去死。
我烦透了她身上的老人味,不像我的情人,充满生命力。
没想到,这次她竟然答应了。
答应得太过轻巧,仿佛只是在回答今天吃什么。
我看着她在厨房忙碌的背影。
欣喜之余,却莫名地不安起来......
1.
正当我躺在阳台椅子上琢磨这种怪异感觉时,林雪的电话打了进来。
“怎么样?这次她松口了没?”
她温柔的声音里藏着掩饰不住的焦急。
我回过神,努力摆脱那些烦躁的想法,语气轻快地说:
“嗯,这次她同意了!”
对面沉默了一会儿,声音有些发颤:
“真的?老陈,你别哄我!”
听她这么说,我心里一阵酸软,放低声音安慰道:
“雪儿,是真的。她今天出乎意料地就答应了,我们终于不用偷偷摸摸了!”
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啜泣。
“太好了......我等这一天,等得好辛苦......”
听着她激动的哽咽,我的眼眶也有些发热。
这是我第10次向周芸提出分手,之前9次全都失败了。
一年来,周芸从歇斯底里到泪眼婆娑,从威胁到哀求;而我,从最初的内疚不安,到后来的厌烦透顶......
每次谈判失败,我都不敢面对林雪。
她那样真诚,那样期待,那样隐忍。
即便眼中含泪,她还要反过来安慰我:
“我能理解她的心情,毕竟你们结婚这么多年。要不我们再给她多点钱,尽力补偿她。唉,如果不是真心相爱,谁愿意这样煎熬......”
时隔三个月,我再次回到那个待了30年的家。
我提前发了消息,推门进去时,周芸正在做饭。
见我来了,她平静地示意我坐,说小宇今天去参加画展了。
来之前,我和林雪商量好了,如果这次她还是不肯离婚,就把退休金的一半都给她,房子也给她。
我甚至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。
没想到——
我才说出第一句话,周芸就这么轻易地同意了。
电话那端,林雪也显得有些困惑,沉默片刻后开口:“老陈,她会不会在设什么圈套?”
作为一名退休干部,林雪向来谨慎多疑。
我摇摇头。
“应该不会,她在家里洗衣做饭几十年了,没接触过外界,不懂这些弯弯绕绕。”
林雪的语气缓和下来。
“人心难测,她不懂,不代表她找不到帮手出主意,为了我们的未来,你还是要多留个心眼。”
我沉默了一会儿。
“我明白。”
周芸拿着一叠纸从储物间走了出来。
2.
我抬头打量她。
她的表情出奇地平静,没有一丝波动。
“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了,你约好民政局的时间告诉我就行。”
她将那份文件放在桌上,起身走向餐厅。
电饭煲“滴”的一声响起,香喷喷的米饭味道飘散开来。她盛了一碗饭,我习惯性想接过来。
却见她自顾自地坐下开始用餐,动作从容不迫。
看我手停在半空,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:
“文件不是在你手里吗?”
我蹙眉收回手,仔细查看手中的《离婚协议书》。
片刻后,我抬头问道:
“你觉得这份协议的内容合适吗?要不要再商量一下?”
周芸正坐在餐桌前慢条斯理地吃着饭,听到我的话,她放下筷子思考了一会儿。
“不用改了,条款我都同意。”
我凝视着她,犹豫片刻后开口。
“周芸,如果你觉得补偿不够,我可以再加一些。”
她放下碗,嘴角泛起一丝苦笑。
“加多少?林雪同意吗?”
我心里顿时涌上一股烦躁。
这一年,只要谈到离婚,周芸总能扯到林雪身上。
在她眼里,我大概是个见异思迁的负心汉,林雪则是个不要脸的小三。
可她根本不明白。
我和林雪走到今天这一步,经历了怎样的煎熬和挣扎。
事实上,我和林雪最初互相看不上眼。
她是老年社团新来的成员,浓妆艳抹,穿着时髦。
跳舞时妖娆多姿,社团活动上还敢当众反驳我这个会长。
周芸性格温和内向,不施粉黛,穿着朴素,除了照顾我和孙子,就是做做家务,偶尔画画。
我生活中从未遇到过林雪这样的女人。
有次我又在抱怨林雪时,周芸正在收拾晚饭的碗筷。
她擦着手走过来,笑着说:
“老头子,你这嘴上说不喜欢,怎么天天念叨人家呢?”
3.
后来我从社团其他成员那里得知,她因为家暴离了婚,独自抚养女儿长大成家,前夫还经常找她麻烦。
想到她在舞蹈课上那么活力四射的样子下,竟藏着这样的伤痛,我对她的态度不知不觉就变了。
林雪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转变。
我们在社团活动中越来越有默契。
每次排练,我们都是最佳搭档。她懂得配合我的节奏,我也能跟上她的步伐。
活动结束后,她总会递给我一瓶温开水,说着“老同志要多补充水分”。
那天社团活动结束,我发现钱包落在活动室,回去取时看见林雪独自坐在角落抹眼泪。
她看到我,慌忙擦干泪水,勉强笑着说自己只是想起了往事。
记得那天晚上,我心事重重地回家,周芸一眼就看出我的异样。
她关切地问:“是不是身体不舒服?要不要去医院看看?”
我和林雪是认识两年后才确认关系的。
那是在温泉度假村举办退休职工联谊会时。
周芸一直想去温泉泡澡,某次生日许愿,说想和我还有小宇一起去泡温泉。
所以社团问我联谊会去哪办时,我脱口而出,“温泉度假村吧。”
我本想给周芸一个惊喜,可那时候,我和林雪之间已经暗生情愫。
鬼使神差地,我没告诉周芸。
那天晚上,我们在花园散步,聊起各自的人生。
不知不觉走到她房间门口,我们相视一笑,默契地走了进去。
我们都知道,犯下了无法原谅的错。
回来后,我几经思量,让林雪去了别的舞蹈团。
她默默接受了我的安排,只是看我的眼神充满忧伤。
周芸看到度假村的宣传单,笑着说:“这地方不错,改天咱们也去泡泡温泉,舒缓舒缓筋骨。”
我心虚得要命,含糊其辞。
后来,林雪主动离开了老年社团。
我同意了。
我们都明白,这是最好的选择。
她走后,我们再没联系过。
直到两个月后,我们在一次广场舞比赛上重逢,她去了对面社区的舞蹈团。
比赛后聚餐,对方起哄要我表演节目。我推脱不过,正要上台,林雪突然站起来,说要和我跳一支双人舞。
那支舞跳完,她被舞伴投诉不专业,退出了舞蹈团。
一个星期后,我在公园碰到了她。
我们坐在长椅上,聊了很久。
我想通了。
4.
生命短暂易逝,何必在意世俗眼光,何必顾虑世人评判,不管被骂得多难听,不管被指责得多厉害。
我就要放纵,就要疯狂。
我不能欺骗我的内心,我爱上了林雪。
……
回到现实,在今天三十年婚姻走到尽头的时刻,我不愿再从周芸嘴里听到林雪的名字。
“约好时间我会通知你,到时别迟到。”
我冷冷丢下这句话,转身离开了这个家。
进电梯时,遇见了孙子小宇。自从女儿离婚后,她就将小宇寄养在我家,平常都是周芸在带。
他手里捧着一幅画,兴高采烈地走出来,看见我的瞬间,笑容凝固了。
“小宇,爷爷——”
我话没说完,他面无表情地与我擦身而过。
我皱眉。
小宇以前见到我就会甜甜地喊“爷爷抱”,几个月不见,他对我冷若冰霜。
我早和周芸说过,离婚的事先别告诉小宇。
显然,她没听进去。
走到楼下时,我抬头看了眼窗户。
小宇正举着画笔,开心地给周芸看他的作品,周芸弯着眉眼,认真地点评。
手机震动,我收回目光。
林雪发来一条消息:
老头子,快点回来吧,我煲了你最爱的汤!
这是她头一回用这么温柔的口气跟我说话。
我能感受到她内心的欢喜与期待。
我长叹一口气,大步离去。
《离婚协议》约定:
小宇由周芸带,现在住的房子归她。考虑到我的退休金不高,我拿出20万作为补偿给她,分两年支付。
林雪看到补偿金额时,心疼得不行。
“这可是你的养老钱,说给就给了,以后你怎么办?”
我轻声说:“是我亏欠在先,这点补偿是应该的。要是她坚持分我退休金,那就更难办了。”
林雪把头靠在我肩上,“我就是心疼你。”
她办事很利索,立刻帮我预约了离婚手续。
我把时间发给周芸,她简单回了个字:行。
等待的这几天,林雪明显地雀跃起来。
是啊,从最初提出分开那天起,我们相互扶持着走到今天,承受了很多,忍耐了很多。
她总是念叨:
“这么多年的心愿终于要实现了。”
“我都怕是在做梦呢。”
“老天爷终于开眼了。”
不仅是她,我心里其实也有些疑惑。
5.
疲惫的夜里,林雪在我怀中沉沉睡去,我端着茶杯望着窗外,思绪纷乱,忽然想起一件小事。
一个多月前,我正在社团练舞,周芸打电话来,语气里带着怒意:
“为什么把小宇的画展名额给了林雪的孙女?”
我当时很不耐烦,语气生硬:
“每次都是小宇参加,让小蕊也有个机会,这有什么问题?况且画展主办单位是我们单位,我虽然退休了,还是有点话语权的,小宇以后机会多的是!”
周芸沉默许久,低声说:
“你知道小宇为了这次画展多努力吗?他说要用实力证明爷爷没有偏心,要拿个一等奖让你骄傽......”
我摆摆手,语气疲惫:“这孩子就是太倔了,回头我买个遥控飞机给他玩,小蕊那孩子可怜,从小......”
她直接挂断了电话。
画展开幕那天,主办方特意安排我和林雪坐在贵宾席。
小蕊穿着崭新的公主裙,被众人夸赞画得好。
周芸和小宇站在展厅角落,他们的衣着朴素,像是格格不入的外人。
主持人笑容满面地说:“陈老师的孙女果然天赋异禀啊!”
“是啊是啊,小蕊这幅画构图精妙,用色大胆......”
我余光瞥见周芸拉着小宇默默往展厅外走。
小宇回头看了我一眼,眼里满是失望。
林雪握住我的手:“别管他们了。”
我点点头,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觥筹交错。
......
选择这条不归路的那天起,我刻意回避那些可能动摇决心的往事。
我不能让愧疚感左右我的选择。
我对自己说,这些年她在家含饴弄孙,过得舒心自在,现在给她一笔养老钱,也算仁至义尽了。
我放下茶杯,制止了脑海中莫名涌现的回忆。
离婚登记那天,林雪坚持要陪我去,她说想真诚地向周芸道个歉。
我有些犹豫。
6.
“她要是当场发难……”
她苦笑,“那也是我活该。”
我们提前到了民政局,林雪紧紧握着我的手,互相给对方打气。
周芸来的时候,我差点没认出来。
她今天特意打扮过,一身米色长裙配着针织开衫,头发也烫成了优雅的波浪,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十几岁。
妆容精致却不浓艳,衬得她肤色如玉,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典雅气质。
她轻轻拢了拢披肩,神态从容地步入大厅。
她似乎总能给周围带来一种宁静的力量,不论在哪里都能让人感受到内心的平和。
在家如此,在外亦如此。
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,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被她吸引。
我怔住了,心底涌起一阵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。
我走向她,不假思索地说:
“你今天穿裙子了?”
她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问,愣了一下。
“嗯。”
“记得你总是穿长裤,很少见你这样打扮。”
她微蹙眉头,轻声说:
“待会要见老朋友。”
我正想问是谁,林雪走了过来。
看到周芸的样子,她眼中闪过惊讶,随即露出礼貌的微笑:
“周姐你好,我来这里不会让你困扰吧?”
周芸看了她几秒,嘴角微扬。
“都过去了。”
听她这么说,我心里莫名烦躁,语气不善:
“这是公共场合,别像从前那样纠缠不休!”
这话不算冤枉。
这一年来,为了挽回我们的婚姻,她确实做过很多努力。
有时候会哭,会闹,更多时候是默默注视着我,说一些让我心烦的话:
“老陈,你还记得我们的誓言吗?”
“老陈,我们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?”
“老陈,我真的坚持不住了……”
我们曾经很相爱,但人总会变。
到最后,我对这一切都感到厌倦。
“周芸,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,人都会变的。”
此刻,周芸垂下眼帘,笑了笑。
“去办手续吧。”
手续很顺利,工作人员说一个月冷静期后再来领证。
离开民政局时,林雪鼓起勇气,诚恳地对周芸说:
“其实我今天来,是想向你道个歉,我和老陈,唉,这大概就是命吧……”
周芸微笑,目光落在林雪手腕上的玉镯。
“这镯子,你是特意戴来给我看的吗?”
两个女人在秋风中无声对视。
林雪冲她笑了。
我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,仔细看那只玉镯,通体温润,光泽如水。
突然想起来了。
7.
那是半年前我送给林雪的礼物,价值不菲,够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。
林雪开心地收下时,周芸打来电话,轻声细语地说她生日,让我回家吃饭。
我有些过意不去,林雪大方地让我回去。
“和平分手对你的名声有好处,别任性。”
她笑着摘下手腕上的珍珠手链。
“这串珍珠也很贵重,带去当生日礼物吧,省得你再跑一趟,我改天再去买一串就是。”
记得那天,周芸收到珍珠很高兴,像个孩子似的爱不释手。
而现在,她的目光轻轻扫过林雪腕间那只玉镯。
又轻轻移开。
我茫然不知所措。
周芸同意离婚后,以前那些不在意的,遗忘的画面,总是不期然地浮现。
我想人大概都会怀旧,这或许是内心在与过往告别的方式。
我带着林雪回了哥嫂家。
林雪态度很谦恭,买了很多名贵礼物,哥嫂却对她极其冷淡。
他们始终坚决反对我和周芸离婚。
争执最激烈时,哥哥指着我怒吼:
“你这个蠢货!辜负了别人的一片真心,你根本不懂她付出了多少!将来有你后悔的!”
“算了吧。”
嫂子叹了口气,低声说,“随他去吧,别说这些了……”
林雪很委屈,坐在车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。
我安慰她:“和你在一起是我的选择,不是我家人的,别太在意。”
她迅速平复心情,忽然想起什么又问:
“刚才他们说的那些话……是什么意思?”
我笑着解释:
“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我年轻时做过一场大手术,差点没挺过来。那段时间是周芸一直照顾我,所以家里人对她……”
那天,为了哄林雪开心,我带她去了一家画廊。
展厅里陈列着许多精美的油画,其中有一幅特别引人注目。
画中是个背影,一位女子站在窗前,长发及腰,阳光洒在她单薄的身影上。
旁边的简介上写着:著名画家早期作品《等待》。
8.
我怔怔望着这幅画,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熟悉感,说不清是什么,却像有无数细针在心口来回穿刺。
林雪轻笑着凑近我耳边:
“你第一次对我心动,是在社区聚会那次吧?”
我回过神,微笑点头。
“被你猜中了。”
她将脸颊贴着我的肩膀,语气里满是甜蜜与感慨。
“那次我也是穿着旗袍画画,虽然只是表演,但你看我的眼神,和现在一模一样。”
前方女画家被大家围着交谈,渐渐走远。
我微微愣住。
身旁,林雪疑惑开口:
“这个人跟周芸有几分相似呢……”
我摇摇头,嘴角微扬:
“确实神似,但周芸可不会这些。”
手机响了,是侄子陈明从国外打来的。
我走到一旁的休息区接听。
电话里,陈明语气格外认真:
“叔叔,你真的和周姨离婚了?”
我下意识脱口而出,“什么周姨,叫叔母。”
话出口,我愣住,沉默片刻说:
“在办手续了。”
陈明沉默良久。
“我下个月回国。”
“你刚拿到国外画廊合作,怎么想起回来了?”
“找周姨。”
我哑然。
我始终无法理解,血脉相连的亲人们,为何都站在周芸那边。
心中烦闷,我走到庭院吹风。
隐约传来交谈声。
“没想到你这么多年没画,一出手还是当年美院金奖的水准啊。”
温婉的女声响起,“柳老师,谢谢您给我这次展出机会。”
“你的作品反响这么好,我才要谢谢你呢!”
我循声望去。
两个身影渐行渐远,其中一个,正是刚才的女画家。
晚风拂过,女人的长发轻轻飘扬。
一张熟悉的侧脸若隐若现。
我几乎是本能地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。
女人微笑与人道别,裹了披肩。
深秋,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,回荡在寂静的空气中。
我不自觉跟在后面。
女人转过身来。
看清她的脸,我怔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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